无影灯下,医生在嘉盛脐下划开约一指宽的切口,将10枚黄豆大小的“戒酒芯片”分批推入皮下组织。手术不到10分钟,嘉盛却觉得这是他与酒精长年纠缠后,第一次有了真正的“安全距离”。
手术医生为患者实施“戒酒芯片”手术。 受访者供图
被称为“戒酒芯片”的盐酸纳曲酮,最早用于阿片类成瘾的辅助治疗,如今被应用于阻断酒精成瘾者大脑的奖赏机制。药片在体内缓慢释放,在接下来的150天里,饮酒将不再带来熟悉的快乐。
将盐酸纳曲酮用于戒酒,虽然属于“超说明书用药”,但在国内仍是少数能够降低酒精成瘾者复饮风险的医学手段。受访医生提醒,“戒酒芯片”只是综合治疗的一环,它可以帮助降低饮酒渴求,却无法单独化解成瘾背后的焦虑、创伤与人际困境。
进入酒精的牢笼
昊博第一次举起酒杯是在同事聚会。那时,他是一名运钞车司机,每天押运现金穿梭在城市之间。社交小酌带来的轻松感,让他很快习惯用酒精调节情绪。
此后10多年,酒成了昊博驱散寂寞的唯一方式。渐渐地,这份依赖滑向无处可逃的深渊——一下班就买酒,严重时能连喝三四天不停歇。早晨起不了床,旷工成了常态,那份稳定的工作也随之丢掉。
相比之下,成硕与酒精的相遇“安静”得多。开网店的他,白天长时间盯着屏幕,晚上却怎么也睡不着。
便利店触手可得的白酒,比安眠药更直接。喝上几口酒,成硕借着微醺就能入睡。可睡眠的“门槛”越来越高,酒量从两瓶涨到四瓶,睡得却越来越浅。
嘉盛第一次喝到酩酊大醉,是在英国留学期间。独自求学的日子里,他把酒精当作缓解孤独、驱散紧张的方式。
毕业后,他进入金融行业,成为一名高管,随之而来的是压力更大、应酬更频繁。白天是会议、数据和投资报告,晚上是觥筹交错的酒桌。最严重的时候,他能一次混饮两三斤白酒加啤酒,直到胃出血、昏倒在街头。
广东省第二人民医院(下称“省二医”)心理精神科主治医师李建兵表示,酒精成瘾常见的成因包括借酒助眠、娱乐性饮酒、职业应酬、借酒消愁,以及合并使用其他精神活性物质。“有些人起初只是社交饮酒,但在生活压力和情绪困扰的推动下,会逐渐发展为成瘾。”
难以挣脱的酒瘾枷锁
在省二医心理精神科主任范长河看来,从享受酒精带来的快乐,到失去控制,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线性过程,可能需要十多年,也可能只要几个月。
“到了成瘾阶段,不是想不想喝的问题,而是身体和大脑都在驱动他们喝。”范长河解释,长期饮酒会改变大脑的奖赏系统,让酒精成为触发多巴胺释放的主要刺激源,大脑会将“喝酒”与“获得快感”牢牢捆绑。
酒精成瘾并不是单纯的自制力差,而是精神依赖和躯体依赖相互叠加。精神依赖表现为对快感的渴求,喝酒后感到愉悦;躯体依赖则是在停酒后出现不适,迫使人再次饮酒以缓解症状。“真正的成瘾者,一旦突然停酒,通常在2-3天会进入戒断高峰期,可能癫痫发作、意识混乱,严重时可危及生命。”范长河说。
手术医生为患者实施“戒酒芯片”手术。 受访者供图
对昊博来说,酒的力量从来不是“戒”字能轻易消除的。那几年,朋友相继疏远,婚姻破裂,他与父亲的争吵也成了家常便饭。
“我爸怕我喝酒,把我反锁在家里逼我戒酒。可我还是能叫外卖送酒,再用绳子把酒吊上来。”他说这话时,语气里透着无奈。
成硕曾凭意志力停酒半年,但最终还是败给了戒断反应,手抖、乏力、彻夜失眠,“随时会中风”让他产生恐惧。
走投无路时,成硕决定去省二医寻求治疗,可在前往医院的路上,手里依然拎着一瓶酒。他很清楚,这是饮鸩止渴。
嘉盛出身优渥,母亲是一名医生,比多数人更了解酒精成瘾的危害。为了帮助儿子戒酒,她陪着嘉盛在精神科、内分泌科和康复科之间辗转奔波。
可除了酒精成瘾,嘉盛还要应付糖尿病、下肢静脉血栓等疾病,而抑郁症的阴影一直挥之不去,让他更容易沉溺在酒精带来的短暂温暖中。
像嘉盛这样,背负多重疾病与情绪困扰的患者,在戒酒路上格外艰难。范长河解释,长期戒酒的难点不在于药物或短期控制,而在于压力、情绪、环境与人际关系等心理和社会因素。即便躯体反应减弱,如果情绪问题、生活圈子和应对方式不变,复饮的可能性依然很高。
150天重建生活的窗口期
昊博做完“戒酒芯片”植入手术后,最直接的感受是“酒变得没意思了”。即使偶尔“心瘾”上头,他也只喝一口就觉得发苦、发闷,甚至想吐。
成硕的“心瘾”也会不时冒出来。他在日历上认真记录下三次“破戒”时间——5月29日、7月22日、7月24日。
第一次,他买了两瓶酒,只喝完第一瓶就吐了,第二瓶直接扔掉;后两次各喝了一小瓶二锅头,同样没有继续喝的冲动。
他很清楚这段时间的状态离不开“戒酒芯片”的作用,“第一步是最难迈的,它帮我把生理反应压下来了,我就有机会重建生活”。
如今,成硕的网店重新运转,偶尔开直播带货。体重增加了5斤,肝功能、血压、血脂都回到了正常范围。“我不奢望一辈子滴酒不沾,但我希望哪怕碰了它,也能有收回来的能力。”他说。
范长河说,“戒酒芯片”并不是灵丹妙药,而是一个强有力的帮助手段。它在患者体内持续作用150天,大约有七成到八成的患者能明显减少饮酒甚至完全停饮,渴求感显著下降。
“这150天是重建生活节奏和饮酒认知的黄金期。如果在药物保护下建立健康作息、管理情绪、远离酒圈,就更易维持不饮酒。一旦生活模式不变,药效消退后,旧的饮酒习惯很可能卷土重来。”范长河说。
目前,这种治疗在国内属于“超说明书用药”。盐酸纳曲酮植入剂最初用于防止阿片类成瘾者在脱毒后的复吸,后被列为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药品审评中心(CDE)“突破性治疗品种”,豁免Ⅲ期临床试验,并于2024年6月获批准正式上市。
2023年,为推动盐酸纳曲酮适应症拓展至酒精成瘾治疗,全国多家医疗机构开展了二期临床试验,纳入210名中、重度酒精依赖患者,以评估该植入剂在治疗酒精使用障碍方面的有效性和安全性。
“戒酒芯片”的长期疗效,在国内仍缺乏更大规模、长期随访的临床数据。
范长河提醒,手术需要经过专业医生评估,仅限中、重度且有强烈戒酒意愿的患者,同时要排除肝功能严重受损、近期使用阿片类药物等情况。
更重要的是,药物只是戒酒过程的一环,还必须配合心理干预和生活方式调整。“成瘾是一种慢性复发性脑病,必须长期管理。”范长河说。
(文中昊博、成硕、嘉盛均为化名)
南方+记者 厉思璇
通讯员 朱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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